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慰问团的领导连忙介绍:“季老师,这位是霍洲闻同志,这里的哨长,老边防了,立过很多功!”
季霜很快恢复了平静,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,主动伸出手:“霍哨长,辛苦了。”
霍洲闻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。
手指修长,保养得宜,虽然也有常年练舞留下的薄茧,但与他那双布满冻疮裂口、关节粗大变形的手,已是天壤之别。
他顿了顿,没有去握那只手,而是缓缓地,抬起右臂,对着季霜,敬了一个极其标准、极其用力的军礼。
动作一丝不苟,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沉重。
指尖抵在斑白的鬓角,手臂绷得笔直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和一生的时光。
他就那样,在飘雪的哨所门口,在跳动的炉火光芒映照下,对着她,敬着礼。
目光穿过短短几步的距离,穿过氤氲的热气与寒冷的空气,沉沉地,落在她脸上。
那目光里,有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。
沉重的歉意,无言的守护,经年的风霜,最终的释然,以及,深埋于岁月尘埃之下、早已不再言说的……挚爱。
季霜看着这个标准的、长久的军礼,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,脸上的微笑微微凝滞了一瞬。
但只是极短的一瞬。
然后,她也缓缓地,收敛了笑容,对着他,微微颔首。
那是一个礼貌的,得体的,带着遥远距离感的回应。
如同对待一位值得尊敬的、陌生的守护者。
没有恨,没有怨,没有激动,没有叙旧。
只有平静的,遥远的,如同雪山之巅遥望另一座雪山的,沉默的致意。
敬礼的手臂,缓缓放下。
霍洲闻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,镌刻进生命的最后时光里。
然后,他侧过身,让开了门口的道路,垂下眼,不再看她。
慰问团很快结束了在哨所的短暂停留,准备乘车返回。
战士们列队送行。
季霜在团员的簇拥下,走向车门。
在上车之前,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回过头,朝着哨所门口望去。
霍洲闻依旧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,像一株扎根在雪原深处的、沉默的白杨。风雪吹打着他的军大衣下摆,猎猎作响。他望着车队的方向,望着她。
两人的目光,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,再次短暂地交汇。
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、名为时光的冰冷洪流。
然后,季霜收回目光,弯腰,上了车。
车门关闭,引擎发动。
车队缓缓驶离,在厚厚的积雪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车辙,很快就被不断飘落的新雪,一点点覆盖,抹平。
霍洲闻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目送着车队尾灯的红光,在苍茫的雪夜中,越来越小,越来越模糊,最终彻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地平线尽头。
寒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雪原,卷起千堆雪,仿佛呜咽。
他依旧站在那里,像一座永恒的界碑,守着国门,也守着内心那片再无来者的荒原。
雪,静静地下着。


